本文应《慈悲》之邀而作。发表于第73期《慈悲》杂志。
一行禅师是当代最具影响力的佛教高僧之一。尤其在西方社会,他的知名度或许仅次于达赖喇嘛。一行禅师更是我所非常崇敬的法师。出于对大师的崇敬,我对师父不敢刻意的亲近。所以这次一行禅师到来马来西亚,我也没和禅师有个人的互动。所以我所知道的一行禅师,都是从他的著作、他的开示中而知的,当然也包括了参加他的静修营而得到的领会。
所以当一行禅师确定将会在2010年的东南亚巡回弘法到来马来西亚时,出于对一行禅师的崇敬,当马佛青当任署理总秘书罗玉萍邀请我担任这项活动的筹委会主席时,我虽然考虑了很久,但是最终还是答应了她。不过,在整个筹备过程中,其实最卖力的是担任筹委会秘书的玉萍本人和她的秘书处成员。我这个主席有点「坐享其成」。一行禅师2010年东南亚巡回弘法在马来西亚共有三项活动:一:五天静修营—和平与喜悦的步行;二:公开讲座—这是个快乐的时刻及三:正念日—真正的活着。此外禅师也受邀为世界佛教论坛做主题演讲。
我个人出席了一行禅师的五天静修营和正念日。由于身兼筹委,同时也带了两个孩子参加五天静修营,所以无法全程参与,但是还是获益良多。之前就有朋友告知,若和本地一般的静修营比较,一行禅师的静修营是很轻松的。结果的确如此,从活动安排来看,这个静修营其实比我们一般的佛学营还要来得轻松。我个人觉得这可能是为了迎合对佛法认识不深的欧洲人而设计的课程。但是,这样的静修营却也同样吸引不少许多本地初学佛者。当然这可能也是因为这五天的静修营其实是初级课程,实际上静修营的最后一场开示就相当的深奥了。在法国梅村还有为期一个月和三个月的静修课程。只是,不论时间空间,这对我都像是遥不可及。
无论如何,我想新修有新修的收获,老参也会有老参的体悟。所以我相信对于许多学佛多年的参加者而言,他们应该也从一行禅师的开示中得益匪浅。在小组讨论之中,就有老参表示早上和一行禅师的行禅让他们有很强的感受。一行禅师的开示,是整个静修营中最吸引我的部分,也是我最不想错过的部分。但是由于有时必须陪同孩子出席孩子们的活动,还是错过了一些。不过可以告慰的是,还可以通过观看光碟来弥补。而且,我想我所获得不只是法的领悟,还包括了身历其境的法的体会。此外,能让两个孩子也接受法的熏陶无疑也是另一个重要收获。
一行禅师是用英语开示,这在马来西亚有些新鲜,因为在马来西亚一般上北传佛教都用华语讲授,而英语讲授的一般都是南传佛教或藏转佛教。那种感觉就像你从同一个窗户看一片风景看了很多年,突然间有机会从另一个窗户以不同的角度来看这片风景。当然那不完全是因为语言的不同,主要的可能还是师父的讲解是那么的深入浅出,那么的生活化。他让我们觉得,佛法不管听起来多么深奥都是切实可行的。同样是讲四圣谛八正道,我当时听着,感受和领悟却特别深刻。我在听着听着的时候,突然间对「法师」一词有了不一样的体会:原来「法师」不只是一个称号;「法师」者,即「说法的老师」也。
其实,之前读禅师的书时便有这种感受,觉得他「颠覆」了北传佛教在我心中的印象。一直以来,南传佛教或上座部佛教给我一种保守、传统却踏实、生活化的印象,而北传佛教或汉传佛教给我的是活泼但却理论化的印象。记得念大学时,一个朋友这么说:「参加北传的佛学营,会学到很多佛学知识,但是参加了南传的佛学营却可以学到实修的方法。」另一个朋友则这么说:「南传的佛学营讲的来来去去都是同样的东西,北传的佛学营比较深入。」是的,南传佛教的讲题一般上不离四圣谛八正道,但却很实在的谈如何面对你的欲望、如何处理你的情绪等等话题。但是北传佛学营却深入的探讨大乘不共法、唯心、唯识的课题。
然而秉承北传佛教的一行禅师,不论是著作或开示,却是那么的平实。如他的著作:《Peace Is Every Step》、《你可以不生氣》等等谈的都是很生活化的话题。常常我在读着一行禅师的书时会想到泰国的阿姜查。他们一个北传、一个南传,一个隶属禅宗、一个来自所谓的森林传承 (Forest Tradition),但是我却感受到他们的教法如此互相呼应。他们让我真正体会到殊途同归的道理,也因此让我更坚定对佛法的信念。
你若问我一行禅师的静修营有什么特色,我会说那是一个快乐的时刻。一行禅师喜欢使用愉悦的字眼,如快乐、祥和、喜悦、美丽等等。一行禅师2010东南亚之行的主题就正是“This is a happy moment - 这是个快乐的时刻”,五天静修营的主题为“The Walk of Peace and Joy”。另外,一行禅师也喜欢引用花、水、云、树、山等自然景物来做譬喻。所以他的静修营都喜欢在可以接触大自然的地方进行。尤其行禅更是要在户外的大自然中进行。
一行禅师开示的另一个特色,就是虽然他说的是英语,但是他在白板上写的却主要是中文。对懂中文的人来说,这可让我们更好的掌握师父的开示,尤其是很多时候师父是只写中文字而已。一行禅师虽然不会说华语,但是他的中文造诣很深。他在《故道白云》中译本的序中这么说:「我十六岁受戒为沙弥,学习的第一本佛教经典便是用中国古文写的。学佛的最初十年,我所用的全都是中国古文经典,以及当代大师为参究这些经典而写的语体文注疏。这之后,我才接触到藏文、巴利文及源自西藏的佛典。但我从没忘怀中国祖师的恩德。自学佛以来,我一直受着此智慧之源的恩泽。」
实际上,我发现读这篇一行禅师的序文可以很好的「认识」一行禅师和他的教法,包括他为何认同入世佛教或人间佛教。所以摘录于下:
自学僧时代,我已坚信人间佛教这个理念,若能与日常生活相结合,是可以使社会朝着更平等、自由和慈悲的方向改进。全赖这个信念,我才不至于被当时一些佛教的败坏风气所影响,而丧失意志。我告诉自己:你一定要尽力把佛法与修行适当地运用于现代生活之中,要使佛法与现代的科学、民主、人道、环保和社会公平并肩同步。
我初期所学所修的佛法,是在某些程度上受藏密影响的禅和净土。在成长的过程中,身为一个行者,我目睹自己的国家陷于战祸、暴力、贫困和社会上的不平之中。我发觉当时所学的禅和净土法门,都不能直接解决我周围以及自心之内的痛苦。我深入钻研佛理,尤其四圣谛和八正道,以能找到直接解决当时苦难的答案。后来幸得「安般」、「念处」和「释中禅宝」等经典的启示,使我重拾佛陀教化中「现法乐住」的义理,因而使我一直期待着的「人间佛教」,得以复现。没有亲身接触和透彻理解「苦谛」,是很难得见脱离痛苦的「道谛」的。了解痛苦之性质后,才可以用行动和修行来转化痛苦,使身心康复。这就是「灭谛」。正法的一个特征,就是需要现身受证。佛陀曾重复确定,正法是在当下一刻生效的。你一开始修行,转化和康复的过程便已即时开始。
过去二十年,我主要在北美洲和欧洲的三十多个国家提供专念禅修的静修营。在这段静修的时间里,参加者会被指导如何修行以回复身心的安详与平稳、以及如何确认和接纳苦痛,然后深入了解痛苦的性质,来把它转化。修习坐禅、行禅、专注呼吸、专注俯伏、全面松弛等等,都是为了达到以上的目的。经过这些修习之后,很多参加者都能够把内心的矛盾和冲突消解,因而与家庭亲属重新沟通。慈心的聆听与关怀的爱语,都是其中的基本修习。但这些修习的锻炼,是必须要靠专念、集中和去深入了解的精神所支持,才可以发挥效用。
无论是开示,还是著作,我觉得一行禅师最大的特色还是在于他可以用很简单却很优美的语言文字,用很生活化的例子来解说佛法。《一行禅师佛学讲演录•与生命相约》的译者明洁和明尧认为一行禅师「掌握了以简洁的、诗一般的语言来表达最深奥的佛法的技巧。因为他经历过战争,并且敢于直面我们这个时代的现实,因此,他的教导也就涉及到痛苦、调解以及和平的主题,并且具有非常浓厚的生活气息和现实指导意义,是真正活泼的入世的佛教。」
当然作为一名禅师,一行禅师最重要要教导我们的还是:时时保持正念。在整个静修营期间,一行禅师及他的弟子们常常用磬声来提醒我们把心放在正念上,包括在他的开示进行之中。其实一行禅师认为我们不但必须以正念来修行,还得以正念来体会生活的当下,将正念融入生活。正念本质上就是观照般若,智慧和慈悲只有通过正念才能在当下变成现实。反之,如果我们想「经由思考、概念、语言、文字这些名相来琢磨」,那么我们「根本没有方法去接触事物的本来面目」。
1995年,一行禅师到赵州柏林禅寺时,就地取材以赵州禅师本身的禅宗公案《庭前柏树子》的开示就很好的讲解了如何将正念融入生活以及何谓「正念本质上就是观照般若」。他说:「真实的柏树是生机盎然、清新活泼的,既不抽象也不死板。仔细地观照柏树,一切生命的美妙都呈现于此。柏树就在这里,与你同在,令你感到如此亲切。当你深入观照柏树时,你就会看到赵州禅师的微笑。赵州禅师经常教导弟子以正念来观照生活的一切细节,来吃茶,来洗钵,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行。有一天早上,一位弟子问他:『如何是祖师西来意?』赵州禅师慈悲地用手指着柏树说:『庭前柏树子。』这就告诉我们,不要执着拘泥于事物的名相,而要在当下去观照真如实相。」
「曾有一个小沙弥不想以正念来观照事物和自己,而他却想真理是什么,开悟是什么。他不想去观照自己及周围的事物。当他饮茶时,他不去想他正在饮茶,而是想其它的东西或者事物。当他看到月圆时,也不去深入体会,不去观想,因为在他的脑海中充满妄念。所以他和同修一起修行时,他没有办法以正念修行。小沙弥经过柏树却不去深入体会,因而他无法欣赏到柏树的美。他想开悟,但他的方式是经由思考、概念、语言、文字这些名相来琢磨,所以他根本没有方法去接触事物的本来面目。」接着禅师指出:「真正的本相是美好的黄昏、落日,共修的朋友,美妙的柏树。真理即佛陀手中的那朵花,那就是佛告诉弟子的全部真意。当老师让我们看庭前柏树时,是叫我们返照自心观照当下的心态,而不是缠缚于概念和名相。」
「我所知道的一行禅师」也可以说是一个概念和名相。同时,「我所知道的一行禅师」不一定就是「你所知道的一行禅师」。因为「我所知道的一行禅师」不是真正的一行禅师。就像一行禅师所说的互即互入(inter-be),所有的现象都是相互依赖的。所以「我所知道的一行禅师」和「我」是互即互入的,「我所知道的一行禅师」也是「我」的一种投射,「我所知道的一行禅师」包含了「我」的元素,而「你所知道的一行禅师」,也包含了「你」的元素。
因此,最后让我补上一个客观上的一行禅师:
一行禅师一九二六年生于越南中部,十六岁时在归原寺当见习僧,后来赴美研究并教学。一九六零年代越战期间返国从事和平运动,对于越南的年轻僧众起了重大启发,战争结束代表参加巴黎和谈。越南赤化以后,被放逐到国外,至到二〇〇五年才再次踏足越南。但长期以来,一直从事救援难民的工作。一九六七年美国黑人民权领袖马丁路德金提名他角逐诺贝尔和平奖。一九八二年他在法国南部建立了「梅村」禅修道场,并赴世界各地弘法。当今国际社会中最具宗教影响力的僧人之一,以禅师、作家、诗人、人道主义者等身份闻名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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